早年,我特别钟爱麻辣烫。这种吃食滋味丰富,价格亲民,因此当时我这个小学生的钱包在它面前还不至于太过穷酸。
槐树底下开的那家麻辣烫,离我家最近。我这种零散的食客,本和主人家说不上什么话,奈何我口味太刁钻,偏爱血块、金针菇、粉丝这类,其余的爱吃不吃。正长身体的我吃得开怀时,有时竟能抵上一个大人的量。尤其是我好一口玻璃瓶装的老北冰洋汽水,给主人家留下了深刻印象,也因着常来照顾买卖,彼此便熟了。
夏天晚些时候,饭余下去遛弯,总会走到槐树底下来两串麻辣烫解解馋。每次去,我就自顾自地拿上小盆,先装粉丝,再上点麻酱,浇点蒜汁,然后在热气腾腾的大锅中挑串串。食材都是用竹签串好的,咕嘟咕嘟鼓出几串泡泡,任人挑选。私以为在家中我也算是顶能食辣的了,但在这里只堪受得一点红油辣锅的酸爽。滋溜吸入一口入了味的粉丝,吃几串菜肉丸子,再来口冰汽水,最好是能大口地喝下,打出饱嗝来才最为享受。
见不着月亮的时候,乌漆麻黑的,摊位上便会亮起一盏灯,照着锅里火热翻滚着的气泡,让人心情舒爽。在外忙了一天的人们,灰头土脸又涝了一身汗,聚在这槐树下吹吹晚风,再来上几串麻辣烫,会舒服得眯起眼来。槐树上开出一串串槐花的时候,麻辣鲜香的味道中还时不时掺着些花香,让人迷醉。母亲常讲起小时候吃槐花的往事,让我常常觊觎这棵槐树上的槐花,想着总有一天也撸一把下来尝尝。但每次来却又把槐花给忘了,只顾着撸串了。
槐树底下总是黏唧唧的,黏人鞋底,可并不影响人们对这小摊位的喜爱。忘了这槐树底下是否还卖酒,似乎是有的,因为边吃边喝间,我偶尔也能听得有人在半醉半醒间吐露几句从未听说过的事情。大多是倒苦水,偶尔也能听到几回高谈阔论,我虽然小,也能听懂几分意思。比如坐我左边那个骑着电动车来的小伙子,不算年轻了,谈起做生意跑路的合作伙伴、堆了一仓库的货物,拿竹签直戳盘子里的血块,溅出一摊子麻酱也全不在意。大概不得志的人总爱聚在这里。偶有大飞机闪着灯在夜空中轰隆隆地飞过,更是给小摊位上边吃边聊的人平添了勇气,大声说着邻居家的八卦,高声聊着生活的各种不顺。
有几个晚上,我天天碰见一位阿姨,年岁不小,打扮却格外年轻。后来听人闲话,原来她离了婚,只有一个女儿,跟了原配。我还遇见过一位女孩,红唇皓齿,生得格外俊俏,开朗活泼。我们常常一起边吃边闲聊。有次她隔了一个晚上没来,第二天便见她肿着眼泡,不再说笑,只是站在槐树下看着对面的合欢花出神。问她怎么了,她说有大房子的爸爸给她找了个年轻俊俏的后妈,后妈还带来个跟她年纪相仿、高一年级的男孩子。
小学毕业以后,我家搬离了大飞机的轨道,就离那棵槐树远了些,也没再来吃过那家麻辣烫。我还从未尝过那棵树上槐花的味道,童年便匆匆结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