坐在客厅里,阳光穿越了飘窗,落了一地的温馨与安详,明晃晃,暖融融,懒洋洋的,使我在抒情的饱阅中感受到了灿烂的本意,一刹那,不由自主陶醉了。靠窗的几盆花木簇拥着,正在享受阳光热情的抚摸:绽开的四季梅像满月儿的笑脸,惬意里别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喜悦;新发的嫩叶展现的是少年版青春旋律的生机之魅与向上之美,使我感动又冲动;三角梅已吐出嫩黄新芽,更令我有了欣欣然的窃喜与飘飘然的期冀,忍不住要想入非非。我躺在沙发上,读书的欲望顿减,放松的愿望剧增,微闭双眼便有了以玫瑰红为底色的五彩斑斓,恍惚如梦,宛若横陈在沙滩上饱享日光浴一般。
眼前的阳光像梦一样温暖,却也像梦一样渐行渐远。记得少时在家,总会在晴朗的午前或午后,有阳光从门口、窗口斜射进屋,不经意的一瞥,那一缕、一束、一抹的光亮像倾斜的丝线,更像倾泻的喷雾,弥漫了浮游不散的细微颗粒,我不知道那其实是灰尘在跳舞。那样的阳光四季都有,却只有冬日里被人稀罕,被人看重,被人欣赏。
我的故乡在岭上,冬天的朔风像锋利的刀刃,脸上包裹不严,就有被割的感觉。为了避风,一家人坐炕上,敞开窗户,把阳光放进来,一个上午或者一个下午都懒得动弹。如果无风,或者风微,故乡人喜欢坐向阳的山墙背后,或者坐大麦秸堆底下,美其名曰"晒暖暖".那真是"晒"呀,坐久了,摸肩,摸腿,摸膝盖,手感尽是"暖暖".坐爷怀里的小孩脸蛋被晒得红扑扑的,让人忍不住想摸、想亲。
故乡有个窑背沟,顾名思义吧,就是有沟又有窑,背一壁高崖。窑在半崖上,窑前开辟了一小块平地,坐地可以望远。隔沟,近望是一面坡,远望是一座山。故乡人说,窑背沟背,北风够不着,是"晒暖暖"的好去处。小时候放寒假,我喜欢拿一本书去窑背沟,能从日出东山坐到日落西岭。故乡捂一场鹅毛大雪,就能捂一冬皑皑洁白。雪霁,坐窑背沟,不可能不近瞧远眺。对面的坡与远处的山浑然一体:那坡像盖了一床白花花的大棉被,那山像披了一件通白大素的狐皮大氅。天是那种不可思议的蓝,日是那种不能形容的暖,人真有了坐天地间感受苍茫的快感。"阳光太美了!"这是故乡人的话,我记着,是因为话里有话,更有禅。已经"美"了,还"太",这就不能等同寻常的"美"字去理解,也不能用简单的"好"字去翻译。那个"太美",只有身临其境,才能心领神会。然而,遗憾复遗憾——也只有遗憾了。那样的阳光纵然魂牵梦绕,却永远不可能身临其境了。近半个世纪的岁月流逝,改写的不仅仅是我记忆里故乡冬日的阳光。时光不能倒流,青春不能从头再来。那个沟虽然还在,那个窑却已坍塌。
阳光就是爱。四季轮回,每日都有太阳升起来,每日都有阳光普照大地。春暖花开,春暖实际上是日暖,人眼却盯着姹紫嫣红,把一腔的赞美都给了红绿世界;春去夏来,人把夏日视同毒日,戴着太阳镜,打着太阳伞,就是不令阳光照耀到自己脸上、身上;秋日高照,人却眼里无日,登高望远,不为望日,只为望秋,望月,望断南飞雁。只有秋去冬来,寒风刺骨,人才似乎想起来了,天上还有一轮太阳呢,就喜欢阳光照在自己身上,嘴里也才有了心里的赞美:"阳光真好!"
人生天地间,阳光、空气和水,还有土地,都是爱,都应该被时时铭记,被处处感恩。即如这冬日的阳光,人不能只满足眼前一时一刻的温柔乡暖,更应该怀抱感恩之心,用一生一世的回报,写自己一生一世的文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