它的乳名是菉豆、植豆,还叫青小豆,在中国已有两千多年的栽培史。晶莹的绿色,看上一眼,心里就会有清凉浸润。
我说的这个是绿豆,看看古人对它的赞誉:“不负威名草芥魂,修成圆满妙珠身。汤烧热恼焚空己,药化清凉度与人。”在豆类中,绿豆俨如隐士一般不起眼,却是百姓人家所爱。
一年之中的很多日子,特别是一到夏天,我家便袅袅着绿豆汤的清香。
妻用一个紫色砂锅,文火慢熬,一粒粒绿色的小豆在汤中拥挤着摇摆身子,最后那一锅润泽肺腑的汤也变成浅绿色的了。当年还住在老楼时,我家厨房靠阳台边,整栋楼的人在夏天总是闻到我家炖绿豆汤的香气,所以每当我汗淋淋地上楼回家,碰见同楼邻居,他们总会笑着说:“哟,回家喝绿豆汤啊。”这一声问候连同楼道里吹过的一阵凉风沁入我的肺腑。当我轻轻旋转钥匙推开门,桌上早已盛着一碗微温的绿豆汤,在妻的凝视里,那碗绿豆汤我一饮而下,清凉温润的感觉一下涌向全身。
小时候住在乡间,母亲从菜园里收割回绿豆藤,我便陪母亲掰下豆荚,剥开后把一粒粒绿豆放在簸箕里晾晒。母亲用绿豆加老南瓜在一口漆黑的鼎罐里熬绿豆南瓜汤,那是全家人的美食。我这个乡间的孩子,玩耍大多是在泥土地里匍匐滚打,因为长期在溪沟边玩耍,我体内湿热很重,一到夏天便全身长疮,母亲说,绿豆汤能清热解毒。于是,我对童年夏天的记忆,便是黄昏时分我在山坡上和小伙伴们嬉戏时,山坳里飘散着炊烟,传来母亲催我回家吃饭时那绵长的呼唤。当我带着一身泥土回家,母亲早已为我盛满了一土碗绿豆汤。奇怪,绿豆汤真能清热解毒,喝了母亲熬的绿豆汤,我身上的疮竟然真的消失了。
清香的绿豆汤,那是温暖的母爱滋润着我。
当世界最早来到我们心目中的时候,是在童年或者少年,它把基本的图像留在我们脑海,你后来所做的一切,不过是在这个基本的图像上做一些修改,你不可能把这个图像推翻的,这是作家余华的内心体验。余华的话让我猛然惊醒,对于我,何尝不是这样呢?
每一次喝绿豆汤,我觉得又是在重新咀嚼与回味一次童年。绿豆汤,沁入我的肺腑,就像从故乡山坳里吹来的微风,让城市里的我为之一振,神清气爽。出于应酬或者耐不住寂寞,我也常出入于社交圈子当中,每当杯盘狼藉酩酊大醉,我干焦的嘴唇便喃喃着想喝一碗家里的绿豆汤。于是,当我摇摇晃晃回到家,妻便从冰箱里端出一碗清凉的绿豆汤让我喝下。绿豆汤里加了冰糖和莲米,一碗这样的绿豆汤进入体内,是对我燥热肠胃的抚慰和温存。
有一段时间,我心情特别烦躁,总感到行路不顺,患上了较重的失眠症,枕边总觉有风声灌耳,妻陪我去城里的几家有名的中医都看了,还翻了不少药书,天天喝中药喝得舌苔都变苦了,却依然不见效。妻说,还是喝我为你熬的绿豆汤吧。于是,下班后推掉所有应酬,坚持喝妻熬的绿豆汤。奇怪,不到一周,我睡眠竟香甜了,贴枕便入睡。
我喜欢站在城市高楼天台上寻找家的方向。幢幢高楼中,我的目光越过层层楼顶,奋力抵达家中那扇窗台。每一次,我都会准确地靠近。我知道,那是因为窗台下有一盏等待我的灯光,灯光下有一个温暖的身影——常常出现妻躬腰细熬绿豆汤的身影。
绿豆汤,这是一道人世里最朴素本真的汤,它的清香,是家的气息,爱的味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