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的时候,乡村妙趣横生的夏夜,大抵是从晚饭以后开始的。母亲忙完了家务,会从水井里面压出一桶甘甜的清水,用瓢将水均匀地泼洒在堂屋门前那棵梧桐树下的空地上,待水分蒸发之后再用笤帚将地上的尘埃和枯叶清扫干净。这个时候,父亲会搬出两张竹床,将床并排放于梧桐树下,而心细如发的母亲,则会打来一盆清水,用浸湿的毛巾将竹床擦洗干净。这些工作完成之后,母亲便开始着手给我和弟弟洗澡了。
父亲烧好了一锅热水,母亲舀出数瓢热水倒入大号的红色塑料盆里,再猫腰将盆端到梧桐树下,然后往盆里兑入适量井水,这样温热舒适的洗澡水就准备完毕了。
我和弟弟站在旁边严阵以待,母亲按照"从小到大"的顺序,先是脱掉弟弟身上汗津津的衣衫,然后一把将他拦腰抱起放到塑料盆里,像洗西瓜一样用毛巾不断将水"淋"在他的身上。乡下孩子贪玩又皮实,一天下来,淤积在肌肤表层的灰尘和污垢,宛若锅巴一样厚实。弟弟喜欢玩水,但又惧惮洗头,稍不留神就会将水吸进鼻腔里。为了消除弟弟对于洗头的抗拒,母亲让他用手捏紧鼻孔,教他张开嘴巴借用口腔"呼吸".在弟弟并不娴熟的尝试下,母亲三下五除二就把他的头发洗好了。为了将身上的污渍清洗干净,母亲一手抓住弟弟的胳膊或小腿,一手像刮鱼鳞一样使劲揉搓他的肌肤,全身揉搓下来,清凌凌的一盆水,也已变得浑浊稠腻,用母亲的话说,就像煮了"一锅稀粥".
母亲给弟弟打上香皂,并用重新混兑的温水冲洗干净后,弟弟就从一个活脱脱的"小泥人"蜕变成了香喷喷的"奶娃娃".那时我也就八九岁,尚且不懂当众解衣的羞涩,待母亲按照同样的方法给我洗完澡,天上的星星皆已在夜幕中露出了笑脸。
洗完澡后,我和弟弟赤条条地一边待在竹床上嬉闹疯耍,一边任由母亲挨个给我们涂抹痱子粉。每次涂到胳肢窝和脖颈处,我们就会忍不住咯咯大笑。那笑声伴着夏夜微风,俨然银铃一般悦动着乡村宁静的夜空,就连远处牛棚下正在反刍的老黄牛,也会投来温情的笑容。
小孩洗澡简单快捷,但是大人沐浴就不一样了。村里的大人,无论男女,都喜欢"躲"在堂屋里面悄悄洗浴,并且关窗闩门,甚是神秘。等父母分别洗完澡出来,我和弟弟已经闹腾得微微冒汗。父亲赤膊躺在竹床上打开收音机收听评书节目,母亲这时拿来一瓶花露水,她先往自己的手心里倒入少许,再将手心轻轻拍在我和弟弟的身上来回摩擦,使花露水涂抹均匀。痱子粉的干爽加之花露水的幽香,让整个乡村夜晚变得宁静安详。
母亲做事有条不紊,但也忙得马不停蹄,给我们涂抹完花露水,她又到厨房里洗了一个滚圆的西瓜,并将饭桌搬到梧桐树下,把西瓜切成月牙形的块状供家人消暑解渴。母亲非常讲究,她拿来一个脸盆,用于盛装吐出的瓜籽和吃剩的瓜皮。待我们吃完便将脸盆里的瓜籽瓜皮倒入远处的猪槽里,让猪圈里面那几头因燥热而尚未入眠的黑猪,也享受一餐清凉的夜宵。
吃完了西瓜,父亲独自躺在一张竹床上继续收听广播节目,而我和弟弟则在另一张床上分躺在母亲两侧,听她讲述牛郎织女的凄美故事和嫦娥玉兔的神话传说。弟弟似乎对这些故事毫无兴趣,时而从母亲另一侧翻到我的身上,把我当成高头大马叱咤乘骑,时而又翻越过去,咿咿呀呀偷偷抚摸母亲的乳房。乡村夏夜宁谧安详,母亲一边讲故事,一边摇着蒲扇驱蚊纳凉。皎洁的月光穿过密匝的梧桐树冠轻柔地散落在竹床旁、肌肤上、牛棚下和猪圈的瓦砾上,那清亮碧透的星光,也伴着我们此起彼伏的鼾声,进入甜甜的梦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