祖母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养鸡,所以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鸡蛋,以至于我长大后讨厌吃鸡蛋。这是后话,暂且不提。
祖母将鸡视若宝贝,哪怕自己饿着肚子也要先喂饱鸡。“咯咯哒,咯咯哒”,她一听到动静就去鸡窝查看,每次都能拿出几个鸡蛋出来。祖母教我,蛋壳上有血迹的基本就是头生蛋;若是个头比普通鸡蛋大的,一般都是双黄蛋。不过也有例外,我有一次打开一个个头不大的鸡蛋,结果欣喜地发现是双黄蛋,感觉这和现代人开盲盒带来的惊喜没什么两样。
祖母从不杀鸡,认为是罪过。过年过节,家里照例需要炖鸡汤,祖母宁可到市场买两只回来,也不愿意杀掉自己养大的鸡。平时出门买菜,看到有卖鸡的,就走不动路了,特别中意的,也不还价,买回家就放进鸡窝里。大部分鸡对“外来户”还算友好,霸道的鸡会一拥而上,对它们一阵撵啄。每当见到这个场面,祖母会第一时间到鸡窝里拉架。她对我说,你看这些鸡简直和坏人一模一样,净会欺生。
最惨的是,有一次,祖母把新买的鸡丢进鸡窝后,出去忙别的事,回家看到那只鸡的头被啄出了血,毛发凌乱,躲在鸡窝角落里瑟瑟发抖。祖母心疼地抱起,将它住进单间,每天开小灶,恢复了元气,才又重新放进鸡窝,并拿根竹竿守在一旁,只要谁敢再欺负它,口中恐吓道,要打了哦。但下手并不重,就用竹竿轻轻打几下,以示惩戒。
祖母还有一个常人没有的绝招,就是晚上待鸡上窝时,一手拎起鸡,一手伸向鸡屁股,通过触摸就能预知明天这只鸡能不能下蛋,且能精准到下几只蛋。我很羡慕这个连父亲都没有的绝招。祖母说,这算什么大本事?不过是摸多了,手上有了感觉而已。
我刚上小学的那年春天,父亲重新改造了后院鸡窝,空间一下子增加了许多。在祖母的鼓励下,他一下子买来三百只小鸡,毛茸茸的小鸡虽然可爱,但每天准备吃食是个大工程。看到急性子的祖母切的菜太粗,小鸡喉咙细,难以下咽。我就自告奋勇,细细地切了盆青菜,祖母见小鸡吃得欢,就将饲料加工的任务交给了我,于是我每天放学回家后的第一件事,先给小鸡准备好晚饭,再去写作业。
在祖母的悉心照料下,小鸡的成活率很高,看着它们一天天长大,想着也有我一份功劳,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。
可小鸡长了不到两个月,便出事了。父亲不懂得给小鸡防疫,加上那年夏天特别热,接二连三地发生了鸡瘟。每天一早一晚,父亲和祖母都会抬两担约50只瘟死的鸡出去处理。
到了第二年,父亲吸取了教训,早早就给小鸡用药水滴了鼻子,小鸡安然无恙了,长势喜人。盛夏酷暑,父亲每天都会清蒸一只童子鸡,我和弟弟吃着鲜美的鸡肉,为自己的付出没有白费而感到自豪。
到了夏天,老母鸡“罢工”了,懒懒地蹲在窝里一动不动,敲着食槽,它也无动于衷。祖母说,它这是要“孵窝”了。“孵窝”意思就是母鸡的生物钟到了孵小鸡的时候。祖母为此把它从鸡窝里抓出来,打一盆井水,一手抓着翅膀,一手就将它脑袋往水里摁,如此反复几次,直到母鸡清醒过来,就又恢复正常了。
到了冬天,母鸡下蛋很勤,容易出现软壳蛋。祖母就将平时收集的鸡蛋壳用榔头砸碎,混进麦麸拌饭里,让它们补钙。我发现它们还经常啄食鸡窝墙上的石灰,父亲告诉我,石灰能够帮助它们消化,根本不要人教,这是它们与生俱来的本能。
父亲的同事们听说我家的鸡蛋吃不完,就商量是否能卖点给他们。父亲不好意思,就半卖半送,赢得众人夸赞。
父亲见我水煮鸡蛋吃腻了,就开始动脑筋换花样,茶叶蛋、虎皮蛋、荷包蛋,不断出新。有亲戚朋友上门,父亲会掏出新下的鸡蛋,做成炒米茶,每只碗里都有三只水铺蛋。祖母说,这是老辈人传下的待客之道,马虎不得。
老房子拆迁后,全家搬进了新居。祖母感叹,能住新房当然好,可惜的是不让养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