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姥姥家门前的小河 姥姥家门前的小溪

姥姥的家在通辽正东八十里的前黑坨子村,村前有一条小河。

离前黑坨子村四里还有一个后黑坨子村,如果上溯前八十年,黑坨子村只有一个,建在北面的西辽河边上。那年代的西辽河水量充沛,每到汛期,浊浪掀天,惊涛拍岸,不羁的西辽河水无数次破堤而出,黑坨子村房倒屋塌,饱受洪水之害。

当年,姥姥家就住在后黑坨子村,大舅朱长富当过村长。几次洪灾后,他发现村南有一处方圆三里的荒地,竟然躲过了几次水灾。于是大舅决定移民此处,他领着家人第一个带头在新址盖房,选址当天,从上游冲下一个巨大的木排,这木排也不知来自哪府哪县,如神助一般,恰好停在大舅准备建房的位置。于是,大舅向西辽河源头拜了三拜,将大木排留下,拆开正好够三间房子的檩木。老朱家第一个在此安家,一半村人追随而来,另一半村民故土难离留在原地未动。从此一分为二,形成前后黑坨子两个村,像一对孪生兄弟,同祖同宗,守望相助。

姥姥家离开了北边的大河,又靠近了村南的小河。这条小河蜿蜒曲折源远流长,早年间我的一位舅舅曾骑着一匹识途的老马去寻找小河的源头,走了一天,眼看天黑了,也没有行到水穷处,只得打马返回,他说这条河就像从天上掉下来的一般。

小河紧傍着高大黑沙坨(黑坨子村因此得名),黑沙坨左右各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泡子,这两个泡子千百年来涝未见满旱未见干。如果把黑沙坨比做一条青龙,那两个泡子就是龙的眼睛,而那条小河活像龙须。

进坨子南行半里,是村人祖先的墓地,我七岁那年清明时节,姥姥曾带着我还有一名刚刚嫁入朱家的舅母去给先人上坟。那年代没有墓碑,姥姥找了一圈儿,在一个坟头伏地便哭,正哭得痛快,这家坟的后人赶来说:“朱大婶,你在我家坟上哭啥呀!”

姥姥竟哭错了坟!

少年的时候,学校放暑假,我无数次去姥姥家度假,黑坨子就是我的世外桃源香格里拉。我们表兄弟五六个人整天长在小河边,河边有一大片瓜地,六十多岁的大舅已不当村长,正在给生产队看瓜。有一次,我和表兄弟路过瓜地,他独独叫住我:“老白外甥!”我走过去,他递给我一个大香瓜,说:“你自己吃,别让他们看见。”

深秋的时候河水见少,鱼汛来了。我和表兄弟们用拉网把一丈多宽的小河拦上,在一尺多深的水里捞鱼。比我们大七八岁的表哥朱申田路过河边,对我们这帮小孩儿的捕鱼办法十分不屑,认为我们不可能捉到大鱼。没想到他刚刚转身离去就有鱼群撞网,我们几个十来岁的小孩儿接连捉到五六条二斤多的大鱼。穿着半湿的衣服满载而归,一路上欢声笑语,心花怒放。

当晚,姥姥用农家酱做红烧鱼,感觉胜过三牲五鼎,美味奇绝。

姥姥是黑坨子的原住民,她对前后黑坨子的前世今生了如指掌。姥姥身体强健,经历两次鼠疫大难不死,第一次鼠疫她就得上了。据说是姥爷用鞋底子蘸凉水拍打后背方式把姥姥救回来的,此后,姥姥百毒不侵,一辈子几乎再没得过什么病。

第二次鼠疫,黑坨子村死了近百人,姥姥在这次鼠疫中失去了六位近亲。全村人都住在坨子里避难,家中尸体无人敢去收敛,姥姥独自一人,赶一辆牛车将亲人尸体拉到墓地掩埋。

后来,六十多岁的姥姥进了城,冬天住在我老舅家,夏天住在我父母家。寒来暑往三十年,直到九十四岁无疾而终。

亲人们为姥姥送葬,我站在灵车上为姥姥执绋,灵车开向黑坨子,开到小河边,一幅令我无比感动的画面出现在眼前:只见前后黑坨子村的数百村民头戴白纱齐刷刷地跪在小河边,如一条白色的花圃绵延半里直接墓地,这情景我至今难忘,滚滚热泪当即夺眶而出。这些村民已恭候多时,他们用最纯朴最虔诚的方式迎接这块土地的先民——村中的最年长者叶落归根。姥姥从此长眠在小河边上,至今已二十五年了。

我是一个远足爱好者,前年和驴友徒步走到前黑坨子,刚刚进村有人招呼我的名字,转头望去是一个头发全白的老者,仔细辨认原来是表哥朱申田,他乡音无改鬓毛衰,当年那个风流倜傥的捕鼠青年,如今已是须发皆白的古稀老人。他领着我们奔向他家,他买下了当年知青集体户的院子,翻盖了一栋高大的瓦房。

表哥表嫂以小鸡炖蘑菇,又炒了几个菜尽地主之谊。我说:“不必客气,你们平时吃啥我吃啥就行了。”表哥说:“我们天天吃这个。”

当晚住在他家,聊起黑坨子的往事和亲人的命运沉浮,聊起新农村天翻地覆的变化。表哥说,如今的村民家家户户都住上了大瓦房,全村全部脱贫,挨饿受冻这个词早被遗忘了。我们直唠到半夜时分,这时村里灯火明灭,鼾声渐起,我感慨万千,先人远去,感恩在心,总感觉自己离开了很多年,现在重返故乡,已如隔世……

再打听姥姥家门前的那条小河,遗憾的是,已干涸多年。小河虽然干涸了,但是它仍然在我心中流淌,蜿蜒曲折,涓涓不息,流过曾经的岁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