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节已是初冬,天气依然温暖。我以为是老天爷对于我们江南这一带的特别馈赠,及至到得北方的山东境内,在如丝的细雨里,也并未感受到丝毫凛冽的寒意,我方才明白原不过是我的自作多情。这样的斜风细雨,这样没有寒意的冬天,让人恍惚有着秋日的错觉。又是一个暖冬么?
与我居住小城不同的是,当地的行道树多数秃了枝丫,水瘦山寒的样子,仿佛一个个精神矍铄的老人,虽然风华正茂的大好时光已经远去,却仍然努力地把腰枝挺得笔直。马路两旁的沃野,一望无际的绿,应该是麦子吧,草甸子似的铺向天边,把希望和美好泼得满世界都是。清瘦的河流旁,几个男人站立着,手持鱼杆,专心致志地垂钓。在我的印象里,垂钓的人多数愿意坐着,毕竟,钓鱼是慢工细活,急不得。尽管气温不低,但是,对于他们来说,毫无遮挡的河流边,当是寒意袭人的。
雨中爬山,于我是第一次,这当然不包括我有兴趣有时间随时可以去爬的赭山。随团出行之前,我没有问及所要游玩的具体景点,所以,是穿了高跟鞋出门的。虽然鞋根是墩实的那种,但是,于爬山来说,这样的鞋子显然很是不合时宜,幸好,我天生地有着穿高跟鞋的良好天赋。
山名很是特别——抱犊崮。这三个字在我看来,接地气,很大气,还有那么一些诗意。为了节省体力,原本是打算坐缆车上山的,但是,景点的工作人员接到景区管理者的指示说,有风有雨,为保证安全,缆车不能开动。那就徒步爬山吧。
因了风的吹拂,因了雨的击打,一路都是厚厚的落叶,漫山都是厚厚的落叶。那些落叶,有着丰富的色彩,绿的,黄的,红的,当然,也有枯败的,它们相互紧紧地拥抱着,是苍凉的,却又是厚重的。俗世里的自然朴实之美,这也是其中之一味。在大自然的一草一木一叶一花面前,我们的心弦总是极易被拨动,是不由自主的,也是甘之如饴的。
丹桂、金桂、银桂早已是化作泥土碾作尘,让人感动的是,还有那懂得适时补缺的四季桂,叶子依然绿得蓬勃昂扬,枝叶间正打出细碎米粒般的骨朵,芳香丝丝缕缕地飘拂过来,把冬日里渐至寂寥的心暖了又暖。
法梧、杨树的叶子多数黄了,大约是尚且不到火候,黄得参差不齐,若与梵高画笔下的向日葵比,无论是色彩的浓度还是视觉上的美感,显然弱了很多。倒是银杏,一派萧瑟的初冬时节,它从容优雅地把美丽张扬挥洒到极致。我拾起地上一枚又一枚的扇形叶片,它们的边缘皆被晕染出一圈老黄色,像是早年我母亲一针一线为家里的蒲扇缝制的好看的绲边。
经过春夏秋的历练,这时节的枫叶,迎来了生命中最美的时节,那样浓烈的色彩,酿酒似的,力量于体内一点一点地发酵积蓄膨胀,又如炉子里的爆米花,到了一定火候,每一个个体齐齐发力,忽然间,华彩满堂,霞光万丈。
漫山的树木呈现出色彩分明的梯度,于霏霏细雨的浸润下,那梯度又被往深处推了一把。有鸟儿在林间来往穿梭,是白头翁吧,它们在树丛间叽叽喳喳地说话,来来回回地奔忙,寂静的丛林顿时生机盎然起来。
再往上,多的便是松树了。前边即将抵达山顶又毅然转道下山的队友说,别再爬了,越往上台阶越陡,看到的也无非就是一片混沌大雾。我不信。虽然明显地体力不支,挪步异常艰难,但我还是坚定地努力向上攀登。终于抵达山顶上的天台。俯视山下,俯视周遭,一片白雾茫茫,彼时的感觉,仿佛老天伸出了一双神秘的大手,把我们拢进去,把山峦拢进去,把万事万物拢进去……
山顶有一座寺庙。寺前的空地上,遍植各种树木花草,大大小小的各色菊花,争气斗狠地绽放着,汪洋恣肆。
因了淅沥的细雨,因了深浓的雾汽,我们没能欣赏到如丝绸如飘带的京杭大运河,没能欣赏到云雾缭绕的黄海,没能欣赏到帆影点点的微山湖,没能欣赏到遥遥相望的沂蒙山,但是疲累的我,一点都不后悔。霏霏细雨中爬山,错过了晴好日子里触目可及的周边风景,却也感受到了别一番的情致和韵味。
旅行的路途与人生的征途,颇有相似之处——完美是相对的,遗憾是绝对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