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习惯把村里的东西吹旧。树,牲畜,房子和人。
风从河里把水汽吹到村里,让村东头和村西头的树吃饱,长出叶子,等树长大了,经过很多年,风又把它们吹老。村里人把这些被吹旧的树,砍回家放在自家的柴垛上,等待一次次炊烟燃起,慢慢地把这些被吹旧的树烧掉。
村子头上的那些云,被风从左吹到右,从早吹到晚,像牧羊人赶着他的白绵羊在村子上空吃草。这些羊在吃草的时候,被一阵阵的风吹着,风轻轻吹它们柔软的羊毛,悄悄地把它们吹老。这是一只被风吹旧的羊,有一天它走到了村子后山的山崖上,突然吹来一阵风,它就踩空从山崖上跌落下来,像天上滚下了一朵云。
村里的那些房子,好多都被风吹旧了。一些房子被主人推倒,重新盖了新房子,一些依旧待在原地,露出它饱经风雪的垂老之姿。这些房子也是被一年一年的风吹旧的。这些房子的土墙,在风中站立了几十年,泥土掉了很多,大多数是被风吹掉的,还有一些是被过往的牲畜蹭掉的。泥土掉得多的土墙变得瘦骨嶙峋的,露出藏在体内的石头。风把房子吹漏,瓦片从房子上被吹落,又不知从谁家的地里吹来一些草籽,再下几场雨,瓦片掉落的那面墙上就渐渐长出了杂草。
一个人老的时候,他的周围都是老旧的痕迹。老掉的房屋,已经四处漏雨。睡了多年的床铺,又多了些许新破的洞。放在墙角的锄头和挂在墙上的镰刀,也已经变得迟钝。他们很难再挖开一片菜地或割一筐草。
从住旧一所房子开始,一个人就为他的衰老做好了准备。多年前,他在院子里栽了一棵桃树,他已经不记得桃树开了几次花,被他们一家人吃了几次。曾经有两只生来敌对的公鸡,喜欢在桃树下打架,如今它们的鸡骨头早已烂在了院子里。种下这颗桃树的人,他的子女吃着这颗桃的果子长大,他子女的子女也吃着这颗桃的果子长大,他们早已搬离了这个院子。
风还在吹那一扇木门。木门后面曾经拴过一条狗,它成天吃了饭就都守在那里,外面有人经过它就叫几声,风吹门响它也叫几声,时时要展现它作为狗的职责。屋子的主人从这扇门里进出了几十年,这扇风中的木门被进进出出的手抚摸得光滑,木头也明显凹进去了许多。身子稍微蹲下去一点,眼睛可以从那里看见一个老旧的院子,院子里堆了一些被虫蛀的柴禾,墙角周围长满了杂草,没有人打理。
木门上的锁,被雨水淋了几次,早已生锈。屋内的主人早已不住在这里,这所房子被他们住旧了,风还在从那扇被吹旧的木门里吹进去。曾经这个屋子里住的是一个出生在旧社会地主之家的女子,她在这个屋里拉扯大了四个子女。如今,她已是耄耋之年的老人,她也被风吹旧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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