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人会有好几个名字,最深入意念的只有一个。植物们也是这样,一重一重跨过岁月的门槛,总会有一个名字住进人的心中,亲切如亲朋乡邻。
蒹葭苍苍,白露为霜。蒹葭是水边芦苇,远古的《诗经》,带着云烟的名字,那时的人心思简单,总是那么有诗意。
天接苍苍渚,江涵袅袅花。袅袅花是秋天芦苇的花,即芦花。芦花虽是芦苇的花,却已为这植物的乳名了。
芦花就是这般被家常的叫起,仿佛同是喝着一条河里的水长大,任你在外飞黄腾达,名号有多响亮,就是喜欢叫你的乳名小三子,那是习惯,一种不言说的深深亲切感。芦花是幸福的。
太熟悉了。那是多少人年少的记忆。有水处,芦花就生长盛开,温暖。芦花插瓶,芦花枕,芦花草鞋,芦花被……天南地北年年客,只有芦花似故人。
芦花是一朵朵蕴藏着冰雪里的向阳花,是暖,是笑,是记忆深处最珍贵的一份亲情。年少时老家冬季天寒地冻,姥爷每年都会给我们编好芦花草鞋,踏着风霜走十多里路送来我们家,笑盈盈看我们穿上,他方心满意足。
多少年过去,芦花草鞋的温度穿过岁月风尘,一直暖乎乎的在心间。每每和孩子走在芦花边,我总是要提起旧光阴,给他讲芦花草鞋的故事。有时,我刚要说,孩子便笑了,你姥爷会用芦花编草鞋,很暖和,对吧?
芦花是秋天的半个天下——极目江天一望赊,寒烟漠漠日西斜。十分秋色无人管,半属芦花半蓼花。到湖边,河边,沟渠边,芦花飞扬——更喜好风来,数片翻晴雪。秋深寂寥,芦花说,怕什么?它们眼下的路和时光是要走向一整个冷冷的季节,可还是要不管不顾地先盛开,走下去才会有出路。
古人的诗词中,今人情感的一隅,都有芦花的地位。纳兰性德也曾写过芦花,意境悠然美好:收却纶竿落照红,秋风宁为翦芙蓉。人淡淡,水濛濛,吹入芦花短笛中。
更有喜爱芦花的元代王吉昌把芦花很多的好融进了一首词中:心开五对忘,性逸六情绝。气神形变化,首级空飞血。功旌丹品莹,产阳魂,奋威烈。始终不变实相露,贯通无内外,貌难分别。出生灭。纵横清净体,无像天中彻。究竟真法眼,剔眉毛纤翳抉。辉开万古清光洁。圆明物物显,了然如缺。芦花作为植物的用途和它的品行气格都在其中了。
几代生涯傍海涯,两三间屋盖芦花。灯前笑说归来夜,明月随船送到家。芦花和棉花一样,都是温暖世间的朴素植物。而生长在浅水边的芦花,大概有水的润泽,更多了几分诗情和画意。
像春天的油菜花为很多人所热衷为观赏的集体震撼、拍照的明亮背景,秋天的芦花亦是自然界难得的景象,随意一个姿势,随手一按,就是一幅暖意和远意和古意交织,意味深远的景象。
一大片浅浅水域,开满芦花。一条木栈道安安静静在芦花间逶迤绵延。一对老夫妻缓缓行走在木栈道上,时而停下拍照,老先生执相机意气风发,老夫人长裙红衣娴静温婉,恰似少年时。不远处有一家三口也在芦花边上行走戏耍拍照,笑声咯咯,热热闹闹的。
这样的场景多让人欢喜。最是平生会心事,芦花千顷月明中。万家心愿不过是在尘世一家人和美相守,康泰平安,还有那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静好。芦花都懂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