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这个冬月依然不冷。在我寄居的这座南方城市,小雪已过,大雪将临,却没有一丝雪的踪迹,连一点降雪的预兆也没有。所谓十月小阳春,已是旧历的十一月,也就是冬月了,依然阳光正好,吹面不寒,真正的冬天在哪里,似乎再难寻觅。
就像冬天的河岸上,牛儿怀念青嫩的野草,在不冷的冬月,我是那样地怀念故乡的大雪。微醺的风,把我的思绪吹向故乡,吹进儿时的岁月。我的故乡在大别山区,崇山峻岭,冬天来得特别早,冬月下雪,是天经地义的事情。这个季节是农闲,田里的庄稼、坡上的果林,该栽的栽下去了,让雪覆盖着,待春天破土就行;该收的收回来了,颗粒归仓。乡亲们惬意地待在家里,品味冬月。
故乡的冬月,拥有最为寒冷的方式。雪花飘起来,漫天飞絮,整天不歇,仿若为归乡的游子绽放最隆重、最热烈的烟花。每次看到这个场景,村里的老人们就望着天空说,在外的孩子们就要回来过年了!我们这些小孩子心中不觉升起幸福的憧憬。
雪花飞了一天一夜,翌日早起,推开窗户,阳光刷地射进屋里,赶快用手挡在眼上,眯起眼向外看,地是白的,山是白的,树是白的,场子上的柴垛是白的,连门前的池塘也被冰封着,白晃晃的,好一个洁白干净、晶莹剔透的世界。我们连忙穿好棉衣,冲向室外,在如毯的雪地上狂奔。不行,积雪太厚太深,很快把我们埋没了,只得爬着回家,眼睁睁地看大人们踩着高跷,走在尺余深的雪毯上。山里娃性子野,悟性也高,没过多久,我们都学会了踩高跷,还能自制高跷。我们找来两根棍子,从中一段各绑一截小木棒,就成了高跷,两手握紧棍子,把脚踏上小木棒,掌握好平衡,就可自由自在行走雪地了。这项运动特别有趣,我们乐此不疲。
生产队的耕牛也耐不住寂寞,它们从牛棚里踱出来,踢过齐膝深的雪,来到池塘边喝水。突然,一只牛滑倒在池塘的冰面上,越动弹越站立不起,越动弹越往池塘中央滑去,生产队长只得呼来一帮人,用长杆、铁丝、绳索从冰面上抢救耕牛,那场面既紧张又热闹,是乡村冬月的一出闹戏。
落雪不冷融雪冷。融雪的时候,太阳又大又亮,风儿却小,甚至于无,但禁不住寒冷从脸上、脖子和双袖钻进身体。屋瓦上雪融成水,哗哗啦啦往下滴,屋檐上挂着一排排粗长的冰柱,我们叫它"凌柱儿".凌柱儿越来越粗,屋檐的悬挂力承受不住时,便断裂掉到地上,叭叭一阵脆响,我们起哄似地赶过去抢夺,拿在手上当武器,互相开战。儿时的我住在老宅,室内有小天井,每到这个时节,祖母会把一只小水桶放在天井下,接融雪的水,雪水滑过水桶的把柄,落在桶内,把柄上也留下小小的凌柱儿,有的凌柱儿甚至是空心的,特别有趣。有一次,我伸手摘下一只空心凌柱儿,放在嘴里当哨吹,祖母正在一旁纺棉花,突然停下手里的纺车,眼泪汪汪地对我说:"你四爷小时候也爱把凌柱儿放在嘴里,说是吹喇叭呀!"那时的我,哪里知道祖母说这话的心思,只是听听而已。后来才懂得,那是祖母想念儿子心切!四爷是我的一位小叔,参军离家两年多了,在这个寒冷的冬月,在新年即将来临时,慈母思儿之心也愈发浓烈。
故乡的冬月有太多的故事,如雪一般绵厚,如冷一般深沉,我走在山村蜿蜒的雪径上,如同一行行文字走在稿纸上,留下一串串思念的诗。我的脚印,我的童真,将随融化的雪水渗进泥土,在故乡那片充满生机与渴望的土地中,悄悄孕育、萌生、茁壮。